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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頭西斜,已經到了半山腰,遠處吹來一陣風,不涼不熱,溫暖舒緩。

周蕪很喜歡這種感覺,舒服的瞇了瞇眼,摁滅了屏幕,什麽也沒回覆。站起身,將還剩半杯的梨汁扔進垃圾桶裏。

落入底部時,發出砰的一聲。

雲和一中的教學樓頂有一個很大的鐘,紅棕色,覆古的設計,神秘的圖騰附著在上面,極顯眼,擡頭就能看到。

周蕪盯著秒針,細長的針邁過那一刻,卡點朝教學樓走過去。

已經快被逼瘋的侯建如釋重負,好心情的挽了袖子,幾乎是將那幾個練鉛球的踹出了操場。

*

體育課過後,便是兩節語文課,不怎麽美好的搶飯時光加一個晚自習,班裏的人大都疲倦,沒什麽精神。但還是一個個將桌上的卷子胡亂一收,桌子裏滿的都要溢出來,眨眼間就要跑的沒影。

崔仲山今天下班與以往相比較早,心情甚好的哼著小調,裝模作樣的夾了個公文包,手裏拿著保溫杯,在經過八班門口時,還特感慨的喊了一句,“八班的孩子!今晚好好休息!加油!”

雞血鮮紅。

但這雞血打的並沒什麽用。

像石子落入湖中,靜謐無聲,蕩不起半點漣漪。

教室裏的人都走了大半,只剩下些幾個哼哼唧唧的回應。

周蕪收拾著書包,翻出自己的走讀生通行證,聲音有些悶,“你住校麽?”

餘光瞥見,嚴柏禮的動作頓了頓,聲音淡淡,“不住。”

五月天,雲和悶熱又潮濕,人人身上都起了一層薄汗,動作之間,黏黏膩膩。

周蕪不喜歡那種感覺,面無表情的拉上了校服外套拉鏈,“一起出校門吧。”

還沒等他應答,口袋裏便傳來一聲響,她拿出手機,將小半張臉埋在外套裏,高馬尾一晃一晃的,松松散散的掃過臉頰。

媽:【今晚我和你爸加班,今晚不回來,住單位。】

媽:【廚房應該還有幾袋方便面,實在不想吃,去外邊買點。】

對面轉了賬,數目不小,像是生怕她餓著。

周蕪垂下眼睫,咬著拉鏈,就感覺口中一陣苦澀,打字回覆。

玻璃:【嗯。】

那筆錢她沒收。

再擡眼時,嚴柏禮已經背上書包,站在教室門口,說不上來有什麽情緒,只是看著她。

半會兒時間,人已經走空,只有走廊上還有稀稀拉拉幾個男生勾肩搭背,時而驚叫時而大笑,不知疲倦,討論著最近很火的手游。

“過來,我要關燈。”嚴柏禮的手已經搭在開關上。

周蕪收了手機,加快步子,在踏出教室的那一秒,室內燈滅,身後一片黑暗。

出了教學樓,天色已經暗下來。暖黃的路燈映照著,周蕪看了眼地面上那個高大清瘦的影子,發絲被風吹的微亂,映出一道殘影,飄蕩著,擾得人心亂,快速收回目光。

雲和一中的校門口有不少擺攤的,冰粉漢堡澱粉腸,只要你想要,他甚至能把琳瑯滿目的小甜品給你端上來。

走到一家綠色招牌的小攤,周蕪停了步子,直截了當的解決了自己的晚飯,要了一個原味飯團。

老板是個中年婦女,很和善,長長的頭發挽起來。明明年紀不大,那張臉卻顯得十分滄桑。

她的兩只耳朵聽不見。

周蕪盡力讓自己顯得親切,指了指牌子上的原味飯團,在看到老板試探的手勢時,點了點頭。

飯團的制作時間並不需要很久,周蕪安安靜靜的站在那,姿態算不上端正,縮在角落,躲在小攤的暗處,盡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。

“吃麽?我請你。”周蕪伸手將自己發圈上的那朵白色小花掰正,很客氣的詢問。

嚴柏禮一米八六的個子,在一群高中生中很是紮眼,時不時就有女生側頭朝這邊看。他搖了搖頭,在周蕪還沒有反應過來時,掃碼付了錢。

“你做什麽?”

“你體育課請我喝梨汁,我放學請你吃飯團。”他說到這時頓了頓,似是覺得自己這種說法顯得生疏,嘆了口氣,“就當是給你明天運動會加油。”

周蕪嗯了聲,“謝謝。”

兩人的關系又變得很客氣。

約莫有個五分鐘,老板將飯團打包好,裝進透明塑料袋子裏,微笑著遞過來,用手語打著,歡迎下次光臨。

周蕪雖然看不懂,但還是很和善的笑笑。

她拆開袋子,咬了一口,緩慢的嚼了會兒沒什麽味的糯米,“你家離這兒遠嗎?”

“還好。”

“需要坐出租車?”

“嗯。”

周蕪停住腳步,伸手指了指右側的站牌,“那到了。”

迎著嚴柏禮探究的目光,周蕪塞了一嘴肉松,填滿了口腔內本就不大的空間,聲音有些含糊,“我呢,就比較幸運,家就在前面,很近。”

嚴柏禮嗯了聲,清冷的音調,聽不出來什麽情緒,帶著他獨有的淡薄冷漠。

“那我先走了。”

男生擱下這一句話,轉身,沒回頭。

那句“為什麽家裏離得遠還要走讀”到底是沒說出來,被她重新咽回了肚子裏。

周蕪沒撒謊,她家離得確實近,在紅綠燈口轉彎,就能看見。

飯團醬加的多,也不知道是因為手抖還是其他的什麽,太鹹,她沒吃幾口,就找了個垃圾桶,裹進塑料袋裏扔進去了。

晃悠著到了家門口,周蕪從校服口袋裏翻出鑰匙,有些嫌棄的抹了把鑰匙上用橡膠做的玉桂狗。

那是王馨枝送她的十五歲生日禮物,本來質量就不太好,上面不知道什麽時候用黑筆畫了一道,看起來更醜了。

屋裏很涼快,空調往外吹著冷風,應該是保姆走之前打開的。周蕪伸手摸到了墻上的開關,冷白色的燈光一亮,有些晃眼。她換好拖鞋進去,卻還是感覺很清冷,沒有一點兒人味兒。

她扔下書包,脫了校服外套,忍著那一身黏膩,去臥室開了空調後,赤腳進了浴室。

周蕪洗澡用不了太長時間,出來後,她習慣性的用還沒幹的手摁亮了手機屏幕,看見了好幾個未接來電和一條簡短的微信。

簡單掃了幾眼,那幾條來電都是許汀蘭打來的。

*

許汀蘭是周蕪的媽媽,一個很有氣質和風度的女人。不管什麽場合下,身上總是流露著柔如水的氣質,臨危不亂。就算外面炮火連天,她也只是悠悠然站起身,連頭發絲都不帶亂的。

她極漂亮,不論骨相皮相都美,年紀大了後,卻多了份以前沒有的韻味。

周蕪幾乎是完完全全遺傳了許汀蘭的模樣和氣質,就連性格也是照著覆刻一般。

許汀蘭無論何時何地都很精致。盡管當年違背自己父親的意願和周昀定結婚,鬧得歇斯底裏,整個家裏雞犬不鳴。牽起周昀定的手上車時,她從容不迫的望著青筋暴起的父親,拍了拍有些壓痕的白色裙擺,扭頭溫和的笑笑。

人長得漂亮,家境好,卻不是個花瓶。琴棋書畫樣樣精通,現在是位心理醫生,帶過不少出色優秀的學生。

許汀蘭的出生在許家極受重視,就連名字是她父親和母親在生她前就取好的——岸芷汀蘭,郁郁青青。

她的未婚夫便是與自己家名當戶對的康家公子,康郁青。

二人從小青梅竹馬,互相陪伴了十幾年,感情好的不像樣,許康兩家人早早的給他們定下了親事。

所有人都沒想到,一身反骨的許汀蘭卻義無反顧的愛上了當時沒文化又愛惹事,皮囊卻出色,村裏有名的混混周昀定,鬧著非他不嫁,轟轟烈烈。

周昀定便是周蕪的生父,從小便是頑固不羈的性子。是從她出生到現在,存在感都一直很低的人。

他們激情來的也快去的也快。

拿下結婚證後的一年,每天重覆並且寡淡無味的日子讓他們很清楚的意識到,二人並不合適。

周昀定並沒有固定的職業,什麽都幹過。靠著關系,現在也成了一名律師,沒人願意找他辯證。他倒也不慌,甚至覺得清凈,整日混吃等死,卡點下班,每月按時拿著固定的工資。

中間有幾個月的分居,二人也在漂泊流離中找到了自己真正的愛人,自己真正的歸屬。

誰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一時興起。

二人原本已經商量好,打算和平離婚,可那段時間許汀蘭一直覺得身體不適,便去醫院做了檢查。

直到那時候,夫妻二人才發現了周蕪的出現。

去醫院檢查,小小的人已經有了雛形,許汀蘭並不是冷淡心腸,畢竟是親骨肉,舍不得。

不得已,只能生下來。

孩子的出現沒有給這個破碎的家庭帶來愛與生機,從生下來開始,夫妻二人對這個骨肉並不上心,早早請了保姆阿姨看護。

就連“周蕪”這個名字,也是她滿月舉辦宴會時,被人抱著站在院子裏,門口突然路過個衣著樸素的和尚,身後背了個竹筐,上面蓋了塊粗糙的布料。

老爺子就突然來了興致,讓人把那和尚邀請進來,讓他幫忙看看自己外孫女的氣運如何。

信不信先不說,但能聽一些阿諛奉承的話,還是舒服些的。

那和尚整張素白的臉上沒什麽情緒,眉眼清淡,在淡粉色的小推車前拜了拜,看向四周後,才緩慢的說出一句。

“這兒雖萬物茂盛,花草成蔭,但她的這兒,註定是荒蕪貧瘠的。”

和尚的指尖湊到小嬰兒的心口點了點。

圍觀的人皆是臉色一變。

像是根本不在意這些,在和尚擡頭望向天,輕輕吐出一口氣,“不過不必擔心。”

“以後的日子,定會有個人跋涉萬裏,不顧一切,取上那麽一瓢水,澆在她心裏。”

很沒頭腦的一段話,和尚說完就轉身離去,消失在街道裏。

周圍的人生怕孩子爸媽不樂意,勸說的聲音都帶來些低聲下氣的意味。

許汀蘭冷眼站在一旁,穿著一身青綠色旗袍,很淡的笑著,笑意卻不達眼底,“沒什麽,這和尚說的也有道理,不假。剛好這這孩子也沒個名字,就叫周蕪吧。”

周蕪。

荒蕪貧瘠的那個蕪。

兩個不相愛的人已經準備分手,卻發現二人間早已有了羈絆,割舍不掉,血脈相連。

於是他們就這樣過著,行屍走肉般的生活,枯燥無味,令人乏倦。

周蕪很清楚,除了這兒,許汀蘭和周昀定在外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。

真正的家。

有歡笑,有情緒,洋溢著溫暖幸福的家。

許汀蘭這幾年漂泊在外,一直有在給家裏寄東西,不忘本,很是孝順。

她或許是個好女兒,好醫生,好老師。

但她絕不是個好母親。

僅在周蕪眼中。

周昀定更不用說,一年來都沒回過家,與周蕪並沒說過幾話。每次過年回來說的那幾句,都像是陌生人間的寒暄。

說是親父女不假,二人身體裏都流著同一種血。但周蕪覺得二人更像室友關系,關系一般,一年見不了幾面。

許汀蘭和周昀定不是很會撒謊,又可能,只是不願意花心思敷衍她。

周蕪與許汀蘭的聊天記錄裏,最多的一句話便是一一今天加班,晚上不回去。

她甚至沒有周昀定的微信。

*

雲和的這間房子,也只是房子。

換句話說,這兒是周蕪支離破碎的家。

殘缺的,不完整的。

只有她一個人的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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